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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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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可可回到相舍的時候,已經是未時了。

秦曄那一砸除了將顧懋送出了局外,什麽都沒影響,在宣王的調動下,賓客們很快就又投入了玩樂之中,就連蘭平郡主都沒有流露出不滿。

不過,在回來的路上,蘭平還是跟她說了會兒悄悄話。

“我四堂弟其實挺不容易,”郡主明艷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了幾分愁絲,“一個人在京都,三伯從不管他,唯一疼愛他的太妃被困在深宮,二堂兄又是那副態度,他要是對外不硬氣一些,指不定會被那些踩低捧高的家夥欺負成什麽樣呢。”

“除了偶爾來我家,他平日裏都沒什麽朋友的……哦!楊臨清不算,那小子是二堂哥用來盯著他的。”蘭平越說越憤憤不平,“我父王常說,大家都是親戚,怎麽都別傷了情分,也不知道二堂兄是怎麽想的……”

還能怎麽想?

歹竹出不了好筍唄,他爹就那死德性!

葉可可跟著腹誹,不過這話她可不敢說出口,只能在面上嫌棄一下。

“我跟你說,我三伯母是屬國逃難來的公主,她故土被西邊的蠻子占了,父兄皆亡,只能躲入大夏。我父王偷偷跟我講,她一露面就轟動了京都,王公貴族沒有不眼饞的。”

蘭平露出了“你懂的”的笑容。

“那時候我皇爺爺身體抱恙,是我大伯在監國,就與三伯母約定,咱們出兵幫她父兄報仇,代價是土地並入咱們,她也要嫁入大夏。”

“結果三伯不出一月便把西邊的蠻子趕了出去,三伯母就順理成章嫁給了他,也因此,我四堂弟是我們老秦家最好看的那個,單論樣貌的話,他是這個!”

蘭平比了一個大拇指。

葉可可點頭,也比了一個大拇指。

嗐,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也不能免俗嘛!

“饞嗎?”比完之後,蘭平郡主問道。

“饞。”葉可可也很坦蕩。

“哦,我就是饞饞你。”郡主大人十分冷酷,“反正他肯定不在你的議親名單上,饞也是白饞。”

“你這麽惡毒真的不會遭報應嗎?”葉可可很受傷。

“不會哦,因為我是大夏最受寵的郡主哦。”蘭平回答得絲毫沒有心理負擔。

反正也沒有其他郡主嘛。

於是,玉棋去門口接人時,就收獲了背著她仰頭沈思的小姐和馬車上狂笑不止的郡主。

送別了狂笑不止的郡主,她趕忙湊上前去,“小姐,出什麽事了?”

“沒事,”葉可可沒有動,“讓我迎風流淚一下。”

“哦,”玉棋松了口氣,“我還以為您知道媒婆上門的事了呢。”

啥?!

葉可可猛地轉身看向玉棋,後者知道自己大意之下說溜了嘴,連忙用手死死捂住。

“玉棋你不是我的貼身大丫鬟嗎?”女孩試圖動之以情。

“嗚嗚嗚……服忍部讓額碩啊(可是夫人不讓我說啊)。”玉棋對她曉之以理。

葉可可索性撥開她,直奔正堂。她這時候倒顧不得什麽千金小姐的儀態了,直接提了裙子發足狂奔,頗有小時候招貓逗狗的感覺。

結果剛跑到正堂口,就被一只胳膊拎著後領給拽到了一邊。

“噓。”宋運珹把食指豎在嘴唇前,見葉可可會意,才指了指頭頂的側窗,往旁邊挪了挪,給她空一個地方。

二人動作一致地把耳朵帖了上去。

由於葉宣梧還在苦哈哈地批閱試卷,接客的還是只有葉夫人一人,不過少了聽眾並未影響媒婆的發揮,只聽她的話語不斷順著窗口飄出來,那叫一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哎呀,郡夫人,您還在猶豫什麽呀,多少人想攀這高枝都攀不上呢!”

“是是是,咱家也不差,丞相大人何等炙手可熱的人物!但我說句實話您也別不愛聽,這丞相大人再賢明能幹,也管不到人家夫妻被窩裏去,再得聖心,還能越過人家日日同床共枕的發妻嗎?”

這說得都是些什麽話啊?

葉可可嚴重懷疑男方家在請媒人一事上省了錢,不過她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皇後娘娘誕下了大皇子,那可是宮裏的嫡長子,地位何等尊貴?這京都之中,再沒有人家能越過顧家去,而顧二少爺,可是顧家和皇後娘娘的心頭肉,打小就如珠如寶的養著,咱家小姐嫁過去,那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吶!”

“不瞞您說,這事……皇後娘娘也是點過頭的。”

……這媒婆竟然是來替顧懋說親的?!怪不得那二傻子今天跑到湖邊找她晦氣!

葉可可驚得眼睛溜圓。

皇後難不成是在禦花園失足落水的時候磕著腦袋了?

顧姐姐,幾日前的百花宴上你還不是這副嘴臉呢!

宋運珹也覺得很離譜,“那傻大姐腦子被驢踢了?”

葉可可警覺,“你是不是把皇後的諢號喊出來了?”

宋運珹心虛地縮了一下腦袋,“沒有沒有沒有。

可能是顧家給的實在太多了,屋內媒婆已經進入了睜眼說瞎話的環節。

“這顧二少爺也是一表人材,那通身的氣派喲,嘖嘖嘖,一看就是要幹大事的人!”媒婆的表現堪稱不遺餘力,“為人也十分豪爽,行事爽利,做事果斷,沒有公子哥優柔寡斷、拖拖拉拉的毛病!”

“交的朋友也都是顯貴門第,從來不跟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玩,日後被朝廷重用肯定能給咱家掙個誥命吶!”

屋內葉夫人怎麽想的不得而知,門外宋運珹大受震撼,“還、還能這麽玩?”

能把“成日與紈絝子弟一起惹事生非”潤色成這樣,她才應該去考狀元啊?

葉可可……葉可可想起今日所見所聞,整個人都麻了。

屋內的對話此時也到了尾聲。

“郡夫人,您再好好想想,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呀!”

“您考慮考慮,趕明兒啊,我再來!”

話音未落,一名穿紅戴綠的富態婆子就從正堂門口走了出來,一路走得那叫一個喜氣洋洋。

就在宋運珹對著媒婆背影比了個手刀,詢問葉可可是否要先下手為強時,先前一直保持沈默的葉夫人開了口,“你們兩個,都給我進來。”

於是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灰溜溜地往正堂挪。

正堂裏,葉夫人穿著一身練功服,慣用的寶劍拍在茶幾上,手邊面前放著兩個茶碗,一個紋絲未動,一個茶葉被吐得到處都是,顯然是從一大早就被啰嗦到了現在。

一看清屋內這陣仗,葉可可不由得對那媒婆肅然起敬——能在她娘的劍前活蹦亂跳這麽久,可不是普通的膽魄了!

“方才的話你們都聽見了。”葉夫人示意丫鬟把桌上的茶碗撤了,才不緊不慢地說道,“那媒人說的話,你們怎麽看?”

“萬萬不可啊,二姨!”

沒等葉可可出聲,宋運珹先跳了出來。

“我才來京中幾日啊,都知道顧懋根本不是她說的那樣!況且皇後幹得那些事,外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他們肯定不是真心想要求娶,這婦人滿口謊言,一個字都信不得!”

“你當你二姨傻?”葉夫人睨了親外甥一眼,“但那婆子有句話說得對,顧家畢竟是皇後的娘家,這點還是要顧忌到的。”

縱然他們都知道皇後一直在找葉可可的麻煩,前些日子還鬧得極不愉快,甚至在皇帝心裏都留了根刺,但在外人眼裏,雙方都是不折不扣的保皇派。如今顧家主動示好,葉家要是反手抽他個臉腫,也不知外面風言風語能傳成什麽樣。

再往深裏想,皇後突然有這麽一個意料之外的舉動,難保不是經過陛下授意,雖說怎麽想都覺得不太可能,但秦斐思路一直廣,親政後操作更是一個比一個騷,誰能保證他不是求而不得變態了?

說完,她看向女兒,“你爹和楊大人一向關系不錯,又是同窗,他先前比較中意楊家的嫡子,楊臨清也算爭氣,拿了京城的解元,不出意外的話,金榜題名是沒跑了……”

還是不等葉可可說話,宋運珹就又跳出來了。

“萬萬不可啊,二姨!”

“那楊臨清天天追著魏王世子跑,不是包藏禍心就是個斷袖,人還迎風就抖,一戳就倒,指不定就是有什麽惡疾,表妹可不能進火坑啊!”

葉夫人額頭迸出了一個“井”字,“這個不行,那個不行,要不就嫁給你吧?”

宋運珹撓了撓頭,“這也不是不行……”

葉可可瞪他。

宋運珹立馬改口:“……但婚姻大事豈能兒戲,咱們還是要從長計議啊,二姨!”

葉夫人一瞧他這瞻前顧後的樣兒就氣不打一處來,直接一撩袖子,“那你就給我閉嘴!你妹妹的婚事什麽時候輪到你來管了?”

“還有你!”她又看向葉可可,“今日這事先拖著,等你爹回來商量!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千萬別作妖蛾子,懂麽?”

見二人紛紛耷拉著腦袋應下,她才長舒一口氣,擺了擺手,“行了,都出去,我看見你倆就頭疼。”

老老實實的出門,再老老實實的帶門,葉可可與宋運珹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見了大大的“不妙”。

“你說皇後這唱得是哪一出兒啊?”

葉夫人自幼習武,加之功力高深,更是耳聰目明,宋運珹自小在他娘親的板子下逃命慣了,此時行事十分謹慎,足足走出了好幾個跨院才伸手戳了戳葉可可。

“不會是這麽些年一直被當靶子立,終於忍無可忍,想跟宮裏那位同歸於盡吧?”

葉可可也不知道他這些奇思妙想是打哪來的,忍不住問道:“你怎麽能聯想到那兒去呀?”

宋運珹想也沒想的答道:“因為秦……宮裏那位肯定想自己娶你啊。戲本不都那麽演麽,夫君另有所愛,發妻萬念俱灰,一怒之下搞了一堆天花亂墜的操作,最後兩個人一起玩完。”

葉可可是怎麽都搞不明白表哥這“她才是秦斐真愛”的自信是哪來的,但此刻也懶得再反駁一遍,“那你可真是不了解咱們的皇後娘娘。”

宋運珹一楞。

“顧懋是皇後的心頭肉……呵,他們這麽說,你也信?”葉可可譏諷道,“我敢說,要是要找一個全天下皇後最恨的人,我葉可可連前三都排不進去!”

“你也不必這麽謙虛。”宋運珹噓她,“那你倒是說說,前三都是哪幾位救苦救難的菩薩呀?”

這回換葉可可想也沒想了:“國丈、國舅和秦斐。”

“哎喲,我的小祖宗,避諱啊避諱!”青年嚇了一跳,趕忙捂住少女的嘴,見四周沒人才松了一口氣,“你怎麽回事,這也太離譜了吧?”

葉可可反問了回去:“表哥覺得,顧老爺把顧懋記到嫡妻名下,保全了嫡妻地位,又給她一個養老送終的兒子,嫡妻嫡女就不恨他了是嗎?”

“表哥覺得,皇後因顧懋一事被人退親,反而當了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她就不恨他了是嗎?”

“表哥覺得,夫君只要給了發妻名分和地位,給她編織出一段虛假的舉案齊眉,她就不會跟他離心了對嗎?”

這一連三問把宋運珹問得啞口無言,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葉可可見狀嘆了口氣,她自然是知道他答不上來的——因為上輩子,他就是這麽對她的。

葉茗曾很驚訝於她聽完前世故事後對宋運珹依舊如故,那只是因為,就像宋運珹不了解皇後一樣,葉茗也未曾了解過宋運珹。

在聽完葉茗的故事後,想起那些斷斷續續的夢境,葉可可知道,在那不得善終的上輩子裏,宋運珹是真心對她好過的。

這人怕秦斐疑心所以故意表現疏遠,但吃穿用度全不曾短過她半分,更沒有寵妾滅妻的臟事。

這人怕她被宋家牽連,不敢進她院門,又怕她老年無人奉養,特意生了一個跟她血脈相連的兒子,硬要記在她的名下。

就像是年少時不知道她愛吃什麽,就用糕點堆滿了她的閨房一樣,雖然不得其法,但確確實實是無比誠摯的感情。

但這是兄妹的當法,夫妻……可不是這麽做的。

想到這裏,葉可可瞧著宋運珹訕訕的笑臉,不由得嫌棄起來,“算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懂,要不讓大姨給你報個男德班吧。”

突然被加了一門課的宋運珹:“???”

媒婆最終還是沒能在第二日登門,因為春闈放榜了。

約莫是感受到了寶貝女兒岌岌可危的處境,葉宣梧趕在二月的尾巴梢上完成了填榜的工作,為本次春闈會試畫上了句號。

本次春闈共錄取貢生二百名整,比上屆少錄了近一百人,不過人少的好處就是名單看得快,反正自打皇榜被放出來,來相舍報喜的人就絡繹不絕,門檻都仿佛被硬生生踏矮了幾分。

葉夫人給每個下人都發了賞錢,引得家中一片歡騰。因葉宣梧膝下無子,相舍之前從未有過這種通傳喜報的經歷,冷不丁冒出來這麽一回,還是最為頂尖的春闈,人人與有榮焉,竟熱鬧得像過節一般。

若硬要說有什麽美中不足,那就是謝修齊又壓了自家表少爺一頭。這人奪得了會試第一,離名震天下的連中三元只有一步之遙。

也不知道是不是虐著虐著就躺平了,宋運珹對這結果倒是很淡定。

“反正我又當不上狀元,再說了,等百年之後,誰還會記得那些解元、會元還有狀元的名字?”青年搓了搓手,“我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你說我要是應了官職再反悔,宮裏那位的臉會不會當場垮掉?那樣我是不是就青史留名了?”

葉可可瞳孔地震,“你竟然還沒放棄?”

就算作不死也不能往死裏作啊!

“說笑而已啦,”宋運珹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策論集,語氣異常遺憾,“就算是我也不敢真的在殿試亂來,家裏的老頭子們真的會打死我的。”

他指的是宋家族學中的宿老們。

宋家幾乎代代都要出幾個儒學泰鬥,這些泰鬥們大多困於族規無法入朝,只能蹲在家裏教書育人,久而久之,就將族學演變成了變相的學派。這也是為什麽江東宋家明明只是一個家族,卻總能穩壓江南各大書院一頭的根本。

也因此,宋運珹他爹雖是名正言順的族長,再處理族中事務時卻常常受制於族老,很難做到一言堂。作為宋家族學的旁聽生,葉可可深知那群老妖怪學問有多高就有多難搞,此刻看到表哥蔫噠噠的模樣,一股同情油然而生。

然後這股同情在看到策論集下面壓著的《餘縱橫官場三十年之奇情怪象》和《佛經典故大全》後就迅速餵了狗。

“你不是說要好好準備殿試嗎?”她憤怒地將這些偏門雜書往懷裏塞。

“哎哎哎哎,我的小祖宗,你別動啊!”宋運珹急忙挽救自己的“珍藏”,“這些有用!真有用!”

葉可可半信半疑地把書從衣領裏抽了出來。

宋運珹一把接過寶貝書籍,看到一本不少才松了口氣,甚至還誇張地抹了一把汗,“我跟你講,這些都是我爹他們給的,想要在殿上對答如流,這些東西不學可不行!”

雖說家裏有個年年出席殿試的爹,但葉可可還真沒聽說過這個。這倒不是葉宣梧重男輕女或者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而是葉可可到底是個女孩,就算習再多的書,也走不了科舉的路,既然用不上,那說與不說就沒什麽差別了。

宋運珹就不同了,他家從建朝起就個個都是探花郎,要論殿試經驗,全大夏都沒人能同他們一較高下。

“這殿試策論偏成這樣,還是本朝太(祖)開的頭。”先做賊心虛般左右探看完畢,他才小聲向表妹解釋,“前朝皇帝好長生術,殿試大都讓頌神求福,引得天下學子紛紛苦練青詞,甚至還出過幾任青詞宰相,可這一招,到了本朝就不靈了。”

“太(祖)老人家沒讀過什麽書,對那些辭藻華美的詩詞歌賦那是看了就頭疼。因此,他所出的題目大多為問政相關,涉及之雜,令人膛目,其實吧……”他把聲音又壓小了點,“我們都覺得,他就是把批奏章時想不明白的問題拿出來問了。”

葉可可咂舌,這是把貢生當智囊團呢!

“後來呀,這就成了本朝的慣例。”宋運珹神色覆雜,“你想啊,每屆參加殿試的貢生從二百名到三百不等,但凡有一個點子能用,都賺大了呀……”

太(祖),勤儉持家,不愧是你。

“可這跟你看佛經有什麽關系?”少女指了指被埋在最下面的《佛經典故大全》,“你可別說,殿試還考佛法啊。”

宋運珹見她沒被自己繞進去,臉上就帶出了點為難,思忖片刻後又是一陣左右張望,還拿起手邊的折扇打開,神秘兮兮地把二人的腦袋都擋住,“我跟你說呀……”

“啪!”

葉可可面無表情地奪過扇子,對著二貨表哥的腦袋就是一下,“說話就說話,湊那麽近幹嘛。”

“我這不是要跟你分享一個大秘密嘛……”宋運珹揉了揉腦門,壓低了聲音,“本來殿試是沒佛經的,但本次殿試,招提寺的住持也要去!”

道虛?他去殿試幹什麽?

這道疑問剛在葉可可腦海中浮現,答案就自個兒上趕著蹦了出來——他當然是去挑人的。

招提寺固然香火鼎盛,但也不是誰都買賬,他道虛眼下既然要廣撒網,去見見皇帝未來的左膀右臂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你那皇帝哥哥親政之前,殿試題目都由姨丈代勞,今年可是親政的第一年,他肯定得另請援兵,不然可顯不出他的能耐。”宋運珹摸了摸下巴,“那招提寺的住持也是會賣乖,私下早就向各方遞了消息,不然我們住哪兒不好,非得擠在那麽一個間破廟裏?”

怪不得招提寺裏的考生多到都能開詩會了!

葉可可有那麽一瞬想打開秦斐的腦殼瞧上一瞧,看看裏面是不是一直用小火燉著佛跳墻——這都不是引狼入室了,完全是投懷送抱啊!

她說為什麽道虛一個沒權沒勢的和尚能掀起那麽多風浪,敢情都是他在背後牽線搭橋!

腹誹歸腹誹,冷靜下來後,葉可可也能理解幾分秦斐的心思:

如今秦斐還沒和她爹離心,就算想要打壓恩師也不好做得太難看,正好道虛既是她爹的故交好友又是秦斐從小認識的長輩,本身文學造詣也不錯,當這個中間人最是合適不過。

就聽宋運珹道:“前段日子招提寺出了那麽大的事情,到現在北衙禁衛還沒撤,我還以為那道虛和尚怎麽也得閉門謝客避避風頭,結果聽說他反其道而行,反而廣告天下,說要開壇講法,搞得轟轟烈烈,也不知道宮裏是不是瞎了,竟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一點葉可可倒覺得是意料之中。

知曉道虛真面目的人怕洩漏自身的小心思,只能閉口不言,不知曉道虛真面目的人都覺得他真是個得道高僧,如此一來,這只披著人皮的豺狼虎豹自然能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

但這都不妨礙她罵秦斐腦子進水,反正他欠罵。

“要是爹爹在家就好了……”她嘆了口氣,哀愁得像只被魚刺紮到的小花貓。

“姨丈要等傳臚大典後才能離宮呢,他是春闈主考,這屆貢生都算他的門生,”宋運珹也跟著嘆息,“你說我以後見了姨丈是喊他姨丈呢,還是喊老師啊?”

葉可可幽幽道:“表哥你加把勁就能當天子門生了呢。”

殿試三甲都是皇帝欽點,算皇帝的門生,一般只有狀元能這麽自稱,但其他兩個偶爾用用也是默認的常態,畢竟考到前三了還攔著人家不讓吹牛,實在是有點不太人道。

宋運珹顯然也是才想起還有這麽一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過很快就又高興了起來,“傳臚大典之後就是誇官三日,到時候進士們會從左宮門出,繞城一圈,我已經吩咐了黃芪,早早就在沿途酒樓裏訂好了位置,讓你能清清楚楚看到為兄的英姿!”

誇官三日,騎馬游街。

作為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葉可可自然知道這項春闈的重頭戲,只是她身為主考官的女兒,總不好去湊那個熱鬧,唯一一次觀看,還是小舅中了武狀元,被娘親抱著去東門接人。

少女記得,足足有八尺高的小舅笑嘻嘻地下了馬,趁著娘親不註意一把拎起了剛到他膝蓋的自己,頂在肩膀上游了半條街。

當然,事後他差點被二姐親手送上西天。

娘親為什麽沒看住她來著?

葉可可冥思苦想,才依稀記起因三品以上官員都要去聽傳臚,外祖父早年四處征戰留了一身舊傷,站地稍久膝蓋就痛,更別說傳臚最後還要三跪九叩,走出東門時腿都有點不打彎兒了。她娘心疼外祖父,才被小舅鉆了空子。

是了,傳臚大典結束後,主考官、三品以上官員和進士都要一同從東門出來,無一例外。

換言之,哪怕招提寺被禁軍圍得像鐵桶一般,也不管道虛和尚會如何去皇宮,是否有護衛的護送,在傳臚大典後他定會出現在皇宮東門外,和其他人一起。

想到這裏,葉可可心念一動。

這不就是……機會麽?

殿試定在了二月廿八,相比較於能拖到四月的往年,秦斐這求賢若渴的姿態擺得可謂異常足。

不過這可就苦了鴻臚寺和織染署,因為皇帝這一拍腦袋,忙得日日腳不沾地,前者好歹還能拿往年的黃案湊合一下,後者為了能將二百名貢生的袍服冠靴趕制出來,把全城的繡娘都搜刮了個一幹二凈。

不光是他們,六部九寺長官中只要中過三甲的都被點了閱卷官,幾個大老爺們天天在政事堂面面相覷,要是碰上了有仇的,說不定還能一展身手。

政事堂裏的官老爺們度日如年,政事堂外的貢生們恨不得把每個時辰都掰成八瓣。

饒是從小耳濡目染如葉可可,也在看到一向吊兒郎當的表哥認真起來時,承認自己小覷了金榜題名對文生致命吸引——後者甚至在偏院裏燒了一柱香,用來保佑秦斐出題不超綱。

不光如此,進號房前還跟葉茗玩捉迷藏的宋運珹甚至在殿試前一天卡著宵禁熄燈的,引得葉夫人都懷疑自家外甥是不是轉性了。

這也太玄學了。

葉可可不由得感嘆。

然後她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約莫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這一覺睡到筋骨松軟,面帶酥紅,整個人就像是一顆水靈靈的大桃子,任誰見了都想咬一口。

按經驗,殿試要到下午才出結果,於是她美美地在家用了一頓豐盛的午膳,才慢悠悠地裝點打扮了起來。

考慮到今日的目的,葉可可忍痛放棄了偏愛的姜色胡服,選了件京中正時興的留仙裙,配上點綴了銀絲的幕籬,力求讓每個見到的人都對她印象深刻。

這番盛裝打扮令葉夫人都驚了一下,還以為她終於開竅了,眼神霎時欣慰了許多。在“見到喜歡的回來跟娘說”的念叨中,她看不到女兒幕籬下那張略顯心虛的臉。

黃芪辦事向來令人放心。訂下的雅間不僅緊臨主街、視野開闊,還位置隱蔽、舒適雅致,很是照顧到了閨閣小姐們的難處。

葉可可時間掐得極準,剛坐下不到半盞茶,不遠處的皇宮就隱隱傳來了唱名聲,等到她將一盞茶吃完,樂聲奏起,有人在街頭巷尾奔走相告:

“掛榜了!”

玉棋為小姐重新添滿水,順著聲音從敞開的窗上探出腦袋,不一會兒就收了回來,“小姐,游街的隊伍出東門了!”

話音剛落,樂聲變大了起來,鑼鼓有節奏的響起,道路兩邊迅速聚集了看熱鬧的人群,伴隨著樂聲發出了陣陣歡呼。葉可可聞聲來到窗前,兩三下將支起的窗戶開到最大,就看到一隊人騎著高頭大馬在金吾衛的簇擁下,從街頭緩緩走來。

打頭的,是謝修齊。

一向如青竹勁松的青年此刻透著說不出的意氣風發,在他身後,是並排前進的楊臨清和宋運珹,前者依舊是那副文質彬彬的樣子,後者嘛,冠上斜簪著一排連翹花,嫩黃色的花朵隨著微風晃動,引得四周的姑娘紛紛往他身上扔著采好的鮮花。當隊伍走到茶樓前面,宋運珹在漫天花海中準確地尋到了葉可可所在的窗口,對她大笑著揮了揮手。

葉可可也興高采烈地揮了回去。

冷不丁的,一道女聲從身後傳了過來,“呵,瞧他人模狗樣的。”

女孩回過頭,就見葉茗開門進入了雅間。她穿著與玉棋一模一樣的衣物,只是多了一個帷帽,臉上未施粉黛,見葉可可註意到自己,就摘下帷帽刺了她一句,“你倒是心大。”

“我和表哥關系好嘛。”葉可可也沒在意她那點小脾氣,兀自站在窗前,等到前三名都走過去了,才作出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將窗戶支回了遠處。

“行行行,你倆關系最好,合著上輩子你們就是聯合起來整我是吧?”葉茗聞言翻了個白眼,“孩子是我生,飛醋是我吃,連砍頭都是我來。”

她嘴上抱怨著,起身同玉棋一起幫葉可可將幕籬和留仙裙脫了下來,然後二人迅速交換了衣物。

“你當心著點,”葉茗坐到了葉可可原本的位置,“我可撐不了太久。”

“玉棋會幫你的。”葉可可將帷帽放下,閃身出了雅間。

此時的茶樓已人滿為患,門前更是被看客擠了個水洩不通,葉可可擡手按住帷帽,仗著四肢纖細,從縫隙裏鉆了出去,貼著墻邊往游街人馬的反向走去。

本朝狀元游街,講究個先文後武。

因秦斐有意做給人看,這次游街隊伍格外浩大,只要金榜有名就都可參與,也因此,當葉可可逆著人流走到頭時,本次錄取的武進士們剛出東門。按照規矩,要等本屆的進士全部出宮,參與傳臚大典的官員才能依品級出宮,一同前往曲水亭參加酒宴。

此等出風頭的大好良機,道虛可不虧錯過。

果不其然,透過人群的縫隙,葉可可瞥見了那顆最鋥亮的光頭。隨後,她立馬轉身,拐入了一條陰暗的小道。托秦斐的福,平日裏躲藏在角落裏的乞丐與混混都被這前所未有的盛會引走,小巷裏空無一人,少女熟練地在巷道裏拐來拐去,眨眼的功夫,就穿過鱗次櫛比的坊市,來到了一座花樓前。

這花樓跨河而建,足有四五層高,每層都有嬌艷嫵媚的姑娘倚樓而坐,對著街道上的來往人群丟著香囊和手帕,正是京城有名的銷魂窟。

葉可可能知道這個地方,還多虧了她那不著調的大伯……哦,也得謝謝顧懋。

理了理身上的麻衣,她擡手又壓了一下帷帽,才施施然走進了樓裏。此時尚是白天,春滿樓裏人影稀疏,唯有老鴇百無聊賴地嗑著瓜子,看到葉可可才一下子精神了起來。

“喲,姑娘,我還以為你今兒不來了呢。”鴇母拍掉手上的殘渣,從座位上站起了身。

“人都備好了?”葉可可低聲問道。

“備好了,備好了,人一大早就讓我給散出去了。”鴇母往前湊了湊,濃郁的牡丹香粉熏得葉可可有些想打噴嚏,“不過姑娘你得給我透個底,這麽做……真的不會惹上麻煩?”

“又不是讓你去撲新科狀元,啰啰嗦嗦些什麽!”葉可可冷眼瞧她,“媽媽不想想,這些年要是沒有我家公子關照,這生意能做得這麽痛快?”

“哎喲,您說的是哪裏話啊!顧二少的恩情我那時一刻都不敢忘吶!”鴇母一聽趕緊賠笑,“我這不是……我這不是膽子小嘛,畢竟還有這麽多張嘴指著我吃飯啊。”

“行,”上下打量了女人一眼,葉可可雙手插袖,腦袋一歪,似笑非笑道,“媽媽這家大業大,謹慎點也是對的,我就破例給您透個底。”

“是是是,給您添麻煩了。”鴇母打蛇隨棍上。

女孩伸手沖著女人勾了勾,見對方附耳過來,才道:“這事告訴你本也沒什麽。前段日子,那道虛禿驢在招提寺搞了好幾場詩會,這您知道吧?”

“知道,知道,”鴇母諂媚道,“那些文生公子最愛跟我們家姑娘說這些了,有些人沒收到請柬,還老大不樂意呢!”

“他們還不樂意呢?”葉可可故意叫道,“我家少爺也沒收到呀!”

“嗬!”鴇母及時捧場。

“媽媽你也知道,咱家少爺對文人那是發自內心的敬重,對什麽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也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一聽到不少才子都要去,不惜重金也想去結識一番,花了至少得……這個數。”葉可可伸手比劃了一下。

“謔!”鴇母眼都綠了。

“誰知道那禿驢拿了錢不辦事,還四處散播謠言誹謗我們少爺,”說到這裏,少女一拍桌子,“上回少爺碰到那姓謝的還被夾槍帶棒說了一頓,用腳想都知道是那禿驢從中作梗,你讓少爺怎麽能咽下這口氣!”

“咽不下,咽不下!”老鴇笑成了一朵花,還用肩膀捅了捅葉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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